“我死后,不必埋葬。你们剥下我的皮,蒙在一面战鼓上。
每次临阵之时记得重重敲响,我的灵*还要继续见证我们的事业!”
欧洲最传奇的一代佣兵之王——扬·杰士卡(Janika)躺在简陋的行*床上,留下了传说中他著名的、不可考证的遗言。
有人说,他是地狱恶魔在人世间的具体化身,一个肉体盲目、精神盲目的疯狂异教徒;也有人称他为上帝的骑士,保管着基督亲手托付的天堂大门钥匙;还有人把他叫做民族英雄,一位站在平民大众之中的沙场宿将。引子:
此刻,那布衣下健壮的躯体已被坏疽侵蚀得不成样子,陈旧的单边眼罩盖不住两只创伤显著的深陷眼孔。他看不见身旁簇拥的人群,也见不着人们揪心的面容和紧紧撕扯的衣角。无边黑夜降临了吗?对这个纵横疆场的老人来说,漆黑夜晚熟悉而亲切。正如他曾说:
“我已经生活在黑暗之中,除了留下一个空洞的名字,倒还有那么多让人愉快的战斗......”
穷骑士是他、劫道匪是他、雇佣兵也是他、乃至平民*领袖还是他。无论为了滴血的金灿灿钱币而杀戮,还是为了家乡人民的切实利益而拼斗,恐怕都即将成为混沌历史长河之中短暂闪耀的幻像。遗憾啊,杰士卡所惦记的,除了不能再率领自己亲生孩子般带大的平民*队,就是没法亲眼目睹那个公平新世界的降临了吧。
远处似乎传来一些声响、一些旋律,是谁唱起家乡的老歌?波西米亚口音噢,怎能忘得掉!四周的空气跟着起伏歌声微微颤动,渐渐亮了,更亮了,身边一切似乎全都鲜亮起来。
照耀残躯的,是64年前那束曙光。传奇佣兵之王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独眼少年:
公元年,欧洲大陆中央,波西米亚王国(echy,古代捷克)的特罗诺夫村(Trocnov)。一个并不富裕的骑士家庭新添了一位活泼男孩,他被取名为——扬·杰士卡。
中外许多名人的降生都伴随着紫气云霞、祥瑞彩虹。这个孩子自然不能例外,只是传说中他呱呱落地之时,母亲正仓促躲在一棵大橡树下避雨,天空中满是暴风闪电。
(民间传说里,杰士卡出生的橡树所在地。大橡树在年被教会砍伐并烧毁)
(波西米亚地区概况,及杰士卡出生地点。注:眼罩错误)
鉴于留存史料的匮乏,这个男孩如何长大已不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比一般孩子更加淘气。因为在他11、2岁时,左脸被锐器击中。杰士卡便早早失去了左眼视力,整个眼眶看上去也比完好的右眼低3—3.4毫米。几乎破相的经历也许只是命运的一次偶然,也可能是这个男孩体内冒险精神的朦胧体现。从此以后,单边眼罩成为杰士卡外出的标准配置。虽在年纪上还应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但一眼望去,独眼眼罩、锐利目光加上识别度颇高的鹰钩鼻,已经勾画出杰士卡未来几十年的经典造型。
(年11月21日,人们在重修áslav教堂时发现墙内隐藏壁龛。其中包含人类骸骨。、、年,经过多次人类学、法医学及大分子化学考古验证,确认骨骸为扬·杰士卡。
左眼残疾的面部形象来自古人类学教授伊曼纽尔·维尔切克EmanuelVlek针对颅骨的复原)
由于出身骑士,小杰士卡得以在波西米亚宫廷里呆上一段时间,也按照传统学习格斗与骑术,日后一身不俗的本事便从此打下根基。
(扬·杰士卡家族徽章,红色小龙虾)
18岁时,成年的他回到家乡特罗洛夫。原野森林,河流高山,加上熟悉的村落街道,依然一副记忆中模样。可现实生活并非田园诗歌,养家糊口的担子并不好挑,一些遗留至今的官方票据显示杰士卡背上了债务,不知不觉陷入各种经济漩涡和继承风波。与妻子凯特娜(Kateina,杰士卡两任妻子均叫做凯特娜)的结合或许给杰士卡带来过欢乐时光,女儿的降生也短暂宽慰过这个年轻人躁动的心灵。但他总归尚未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
路,在何方?
大时代之下:
话说回来,一名骑士,作为一名拥有土地这种关键生产资料的下级统治阶层尚且过得不如意,那时的波西米亚是付什么模样呢?
那是一个极好的时代。
14、15世纪,中国朱明王朝稳固显赫之时,捷克也成为欧洲最发达地区之一。首都布拉格在神圣罗马帝国内举足轻重。市集上,人们很容易见到全欧洲质量最好的服饰、家具、武器、工具、奢侈品,有心有力之人甚至能订购最为先进的火枪火炮。乡村里,三区轮作提高了粮食产量,男人们赶牛驱马犁田,女人们挥舞连枷打谷;矿山里,成批银锭展示着欧洲最主要白银产地的实力,在大航海时代来临之前是如何的无可替代;城市里,工坊忙碌非凡,老练工匠们为各地订单打制着极受赞誉的坚固板甲和精制刀剑,大型臼炮的制造能力更使其他邻国望而兴叹。
那也是一个极坏的时代。
总所周知,封建体制下无论东方西方,一个王朝的兴衰既遵循于周期律,很大程度上也取决国王本人的才能高低。而波西米亚恰恰遇上了一位平庸之主。
王座光鲜,但瓦茨拉夫四世(VáclavIV)显然没能继承父亲在*治上的远见卓识,也无法做到宫廷斗争娴熟利落,更没能分化各地实力贵族的咄咄逼人,甚至连父亲对西塞罗、但丁作品的熟识也无法做到。他,除了奉圣经为圭臬,就是在宴席杯盏间飘荡徜徉。多潇洒的人!可惜他是国王,天生的那种。各城市联盟的贵族们宣称他毫无公正可言,还“懒惰、徒劳、疏忽且卑鄙”;教会也厌恶他轻慢高傲,鼠首两端,转而支持他的弟弟。
既然国王无法解决问题,各地贵族们当然自行其是。他们既相互争夺地盘,又联合对抗王权,干脆把瓦茨拉夫四世抓住了关押进城堡里一段时间,让国王本就可怜的威望更加惨不忍睹。波西米亚内部一片混乱,外面?有缝的鸡蛋招引苍蝇,长期觊觎波西米亚王位的王兄西吉斯蒙德(Sigismund,指挥过年尼科堡之战)对*已然蠢蠢欲动,于暗中开始积极运作。
内忧外患,便是当时真实写照。庙堂之上,王权衰落,贵族争权已是板上钉钉;江湖之远,商业繁荣、城市兴起的大背景下,普通人们生活却毫无改观,乃至持续恶化。
(领主、主教、农民,中世纪三角关系)
整个捷克社会,上有外来户日耳曼大贵族把持权位占据土地,下有大批新移民挤压工作机会当人上人。加之农奴制苟延残喘,本地大贵族为了捞取现金次次加重地租,使唤佃农如若牛马。佃租、人头税、节日税、普通税、王国税、远征税、婚姻捐、死手捐不可胜数。更有教会巧立名目、挖空心思批量骗取民众钱财。什一税不止十一,乐捐从天而降,用仪式或节日明里暗里勒索乡民的手段无穷无尽,稍不如意便开除教籍,几乎横行乡市。放眼四望,歌声高处怨声不断。农民挣扎糊口,市民日子难熬,骑士此类小贵族也随时破产,他们统统沦落为上层吸血敲骨的牺牲品。
用正式的表达便是——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宗教矛盾,全面激化。
骑士为匪:转眼间,杰士卡已入不惑之年,40多岁的他一事无成。为了维持家庭生活与应付债务,他竟然不得不出售祖传遗产。对于一名视名誉如生命的骑士来说,只能是没有选择后的无奈之举。
根据记录推断,杰士卡对宗教多有虔诚。作为家长会定期带领全家前往教堂做弥撒,认真听牧师布道。但这无助于扭转一个家庭恶化的财务状况。并且,当他见到牧师们招蜂引蝶,把大笔硬币花在娼妓和情妇身上,还搞出许多私生子女,却去压榨穷人最后几个铜板时,他坚持的信仰也动摇了。有资料表示杰士卡此时曾去宫廷任职,但证据不太明确,反而15世纪初一些档案里的证词清楚记录了杰士卡堕落为“罪犯”和“土匪”。
,年左右,由于遭受了不公正对待,杰士卡同一些地方贵族发生严重利益冲突。这位愤怒的中年人一气之下,不光与特罗诺夫的两位朋友加入绿林土匪,还很快与强盗首领(Matějvuodce)称兄道弟。领主们在庄园法庭收到的证词里,他们拦路抢劫,夺取过路贵族富商的随身钱财和货物。
只是收获看起来时好时坏,比如某次抢得枚金币,某次抢得两袋藏红花和10匹马,还有次弄来28匹彩布,甚至一回的战利品只有1把弩和6块甜味的香料糕饼。无论怎样,从路旁阴影里突然窜出时,杰士卡独眼凶悍的造型十分契合这般身份。
一次,杰士卡的剑刃尝到了鲜血。当同伙忙着劫财之时,一名罗森博格领主家的成员被他亲手杀死。我们无法得知这是否杰士卡第一次杀人,但他和各大家族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
波西米亚南部,此种现象并非孤立,杰士卡的遭遇算得大时代下一个阶级困境的投影,许多山贼土匪都直接来自破产骑士和失地农民。农村混乱如此,城市会好些么?早在年,繁华的布拉格就烧起了呢绒制工暴动的火苗,年伊格拉瓦贫穷市民和手工业者也一同举行过武装反抗。掌控管理的贵族在哪里?救困济贫的教会又在何处?即便顶着上绞架的可能,人们为何甘愿铤而走险?
只因他们拥有一个共同原罪——穷,穷到不能以合法手段来维持生计。
于是,杰士卡的大名上榜于官方长长的通缉名单内,偶尔还位列前茅。乡村里,街市上,“独眼杰士卡”逐渐有了名气。
扬名自然同时包含着凶险,贵族们可能强行夺取了杰士卡剩下那点可怜的土地和产业,让他真正成为一个亡命之徒。与同伴们一起,杰士卡离家四处流浪。他们有时落脚友善的农场,有时扎营河畔,有时出没森林。以拦路抢劫、绑票勒索、乃至袭击小镇为生。独眼杰士卡与小团伙里的同伴们像传说中罗宾汉一般和贵族富豪们为敌。当然,剧烈报复很快招致。*府*不止一次实施搜剿,好些绿林兄弟被捕获,后来连首领Matějvuodce也没能幸免。经过残酷拷打逼供,Matějvuodce等人遭到处决。
骑士做不了,土匪也难当,前途阴云密布,但突发意外却改变了杰士卡的前途。
年春,平时鲜有存在感的瓦茨拉夫国王突然现身,直接干预波西米亚南部愈演愈烈的地方混战。尊贵的国王亲笔给贵族和城市议员写信,告诉他们结束与杰士卡一伙的冲突。3个月后,国王再度起草了一封新的特赦信,向大贵族们宣布他已经接受了亲爱的信徒——扬·杰士卡,并且宽厚的原谅了杰士卡所有反对王国的暴动。
一切纷争冰消瓦解,至少明面上如此。国王的来信让人意外,还称呼杰士卡为“忠实而受人爱戴的”,很难想象曾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需要亲自招安小小的地方反抗武装。几种存在的可能是,杰士卡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号召能量,冲突中他的述求原本就拥有合理性;或者国王瓦茨拉夫失去神圣罗马帝国帝位之后,做了企图保住波西米亚本地统治的努力。也许国王希望借此整治针插不进的南方地区,平衡日益扩大的地方贵族权力。要知道,当时的波西米亚,大贵族控制着许多城市和地产,在吞并小地主的同时随时与国王争夺权力;普通平民饱受大贵族和教会的多重压榨,反倒更支持国王。虽然国王陛下自己两次被*敌抓捕关押,看起来并不那么靠谱。
(捷克战马工作室出品的历史游戏《天国拯救》大致描述了胡斯战争前这一时期,路边强盗不知大家是否熟悉?)
洗刷盗匪的身份只是开始。杰士卡不再留恋祖传的一亩三分地,所谓骑士荣誉也抛诸脑后,他准备带着朋友们走上另一条新的道路,一条能合法杀戮且来钱更快的道路——雇佣兵,充当刀尖上添血的战士。为钱而战:
有钱能使*推磨,大笔银币能改变许多事情,比如一个家族的起落,一个地区乃至一个国家的兴、衰。杰士卡和弟兄们十分清楚收益背后的危险,既然家乡不易容身,出外打拼也算搏命换个前程。
年年之交,杰士卡与波兰王国正式订立合约。拿到合同的并非他一家,光是波西米亚先后签字画押的就有好些佣兵团。谈判的谈判,砍价的砍价,波西米亚人(捷克)、摩拉维亚人(东捷克)、摩尔达维亚人(罗马尼亚)、鲁塞尼亚人(乌克兰)、斯摩棱斯克人(俄罗斯)、甚至金帐汗国的鞑靼兵都涌了进来,欧洲雇佣兵市场一下好不热闹。谁都闻得出,某个火药桶即将爆炸。
数月间,波兰—立陶宛联邦收罗了好些佣兵,条顿骑士团同样大手笔撒钱让人效命。东部欧洲未来的主宰是谁?佣兵们宁肯去喝酒吃肉逛花街也不会在乎,因为收钱办事少问话的信条颠扑不破,并且他们的主顾看起来都赢面满满。
年夏,凉风吹拂中,杰士卡和弟兄们跟随波兰—立陶宛联*一同前进,总共人的大*即将向条顿骑士团的部队发起决战。
7月15日凌晨,两*于格伦瓦尔德村(Grunwald)、坦能贝格村(Tannenberg)、路德维希多夫村(Ludwigsdorf)三地之间的平原相遇,格伦瓦尔德之战一触即发(又称坦能堡之战)。据说当时突然天象异常,忽起狂风骤雨,为一场大战营造了极为恰当的宿命气氛。帐篷外,风急雨烈;篝火旁,私语窃窃。料想即将正面硬碰勇名在外的条顿骑士,雇佣兵们大多愁眉不展,士气很难高涨。
“有命赚,没命花。”即便在丰厚的报偿面前,有人也动摇了。战前骚乱:
清晨,营盘未动,骚乱已起。杰士卡很可能目睹了接下来发生的闹剧。
根据波兰人记载,波立联*内大约名波西米亚雇佣兵准备在开战前临时开溜。事关*心,波兰国王急派大臣安抚。一阵喧闹后,人们很容易听见大臣高声的话语:
“据我了解,我们国王对你们之前的所有行动已经慷慨支付了全部费用。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完全可以向国王和顾问说出你们的疑虑。”他更进一步道:
“是不是知道今天国王将和他的强大敌人作战,你们全都感到恐惧不安了?”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佣兵可以被斥责不够专业,但胆小怕死绝对是不能放上台面的短板。那群波西米亚佣兵红了面庞,一个个骂骂咧咧走回队列,混乱局面总算暂时平息下去。“简直丢波西米亚的脸!”见到同僚如此怯懦的举动,不知杰士卡作何感想。
(交战当日,扬·杰士卡可能所处位置为中央队列)
联*稳住佣兵后,开始布置阵容。各组波西米亚雇佣*呈两列被安排在正中央。杰士卡身旁除了朋友熟人便是来自摩尔达维亚的东方邻居。左右*分别由波兰和立陶宛步骑构成。远远望去,对面条顿骑士团也如出一辙。双方都刻意将雇佣兵放置中央,自*主力配置两翼,准备用骑兵冲锋来决出胜负。杰士卡多半首次见识如此大场面正规决战,对于他也是一次极有意义的历练,如果能够顺利存活的话。杀戮同胞:
两*并未即刻开战,尴尬僵持一直拖到中午。利刃悬于头顶却不落下的感觉让人焦躁,直到突然响起的刺耳喇叭与呼哨砸碎一切玻璃般脆弱的平静。
作为雇佣*,杰士卡和其他步兵